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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诗15首

张 索 时 / 译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盲女


  外乡人:

你不怕谈论往事吧?

  盲女:

不怕。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另一个女人的事。

她当时看出,她是从呐喊和观察讨生活,

她已经死了。

  外乡人:

死很难吗?

  盲女:

对于顽木者,死亡是残忍的。

就算死了个陌生人也难过,还是坚强些吧。

  外乡人:

你跟她不熟吗?

  盲女:

——不如说:她变得陌生了。

死亡甚至使母亲和孩子生疏起来。——

头几天真可怕。

我是遍体鳞伤啊。

事事圆满如盛开之花的世界,

与我决裂,连根拔掉

我的心(我觉得),我袒卧

于斯如掘开的土地,我饮着

我那汩汩不绝流出死睛

如流出寥寥天穹的

潇潇冷冷的泪雨,

神死了,乌云降布。

可是我的听觉涵盖广袤,通向万有。

我听得出不可与闻的事物:

擦过发面的时间,

叩击柔细玻璃的宁谧——

且能感知:一朵硕大的白玫瑰的气息

拂近我的手。

我想了又想:尽管未来除了夜还是夜,

我相信终必得见一道亮光

扩展如白昼;

我相信终必走向我早就

捧在手上的晨朝。

当睡眠从我晦暗的脸庞

滞重地滑落,我叫醒了母亲,

对她喊着:“妈,来呀!

天亮了!”

于是竖耳倾听。长久,长久没有动静,

我觉出头下的枕变了顽石,——

后来,我仿佛看见有个东西在闪亮:

原来母亲伤心地哭了,

那是我不愿再看到的哀泣。

天亮了!天亮了!我经常在梦里这样呼喊:

天果然露白。从我的脸上

从我的胸膛把天抓住吧。

你得擎得起天来,高高擎起,

且要把星子们还给它:

我过不了老天压顶的日子。

我是在跟你说话吗,母亲?

要不然是跟谁?谁在那后面?

谁在窗帷后面?——是冬天吗?

母亲:是风暴吗?母亲:是夜吗?说呀!

要不就是白昼?……是白昼!

然而没有我的份!没我,白昼怎能成立?

莫非我在什么场合缺席过?

莫非谁都不再理会我?

莫非我们被彻底忘怀?

我们?……而你是在场的;

你的确依然拥有一切,不是吗?

万物依然殷勤围侍

你的脸庞。

你的眼睛垂闭而眠,

你的眼睛疲倦得睁不开,

尔后它们会重见光明的。

我的眼睛恒常声息全无。

花失色。

镜冰凝。

书上的字行雾腾腾。

群鸟在巷子里

四处飞撞到陌生窗口受了伤。

万缘俱灭。

我为万缘所弃却。——

我是一座岛。

  外乡人:

我可是跨海而来了。

  盲女:

怎么?上岛了?……上这儿来了?

  外乡人:

我还在小船里啦。

它正轻轻向你——

靠拢。颠颠荡荡:

船旗向着岛飘扬。

  盲女:

我是孤岛啊。

我可富有呐。——

不过,脑筋里条条

旧路还在,但因使用

频繁而损坏:

我好不苦恼。

一切都从我的心陌走开了,

起初我不知所措;

后来我发现它们全在,

我的全部感觉,我之为我的感觉,

聚拢起来挤过去对着

有墙堵塞纹丝不动的眼睛呼喊。

我那被诱出的全部感觉呦……

我不了解多年以来它们是不是株守于斯,

但是我知道近几个星期,

它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谁也认不出它们。

路随着它们的来临伸展到眼前。

我却不再识途知路。

现在我的体内百脉畅通,

自信又无忧;宛若有病初愈

我的感觉们踱着步,享受健行之美,

穿绕我的肉体黑屋。

有些人是

记忆的读者;

青年人则

志在全景。

他们行经我身边之所步访,

正是我的透明衣装。

我的前额会看,我的手会读

他人之手的诗章。

我的脚以其所踏之石说话,

我的语声从时光之墙

驮走只只飞鸟。

如今凡事不必再穷于应付,

诸般色彩尽化为

声音和气味。

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妙如奏乐。

对我来说书意味什么?

风翻林叶;

而我通晓风的文字,

有时候还轻轻复诵。

那损目如折花的死神

找不到我的眼睛了……

  外乡人(轻语):

我懂。




少女的悲叹


在我们都是孩子,

彼此互不干扰的年代,

倾向是温和的;

斗争的岁月面目迥异,

而人各有所宗,

各有所近,各有所远,

各走各路,各饲各物,各尽各图。


我还在想,生命

从未停止过赋予

人以自我思索。

我在我心中莫非不是处于丰盈状态?

我的属有难道不再安慰我,

知我如儿时?


突然像被逐出人群,

我感到无与伦比的

寂寞孤独,

当我的情感立足于阜起的

胸脯,呼唤着翅膀

呼唤着少女时代上路。





他在谛听。静即远……

我们则自察而止远听。

他是星宿。另一些

我们没有看见的巨星,环立于他四周。


哦,他是万有。我们当真在等,

他的垂顾?难道他还有什么需求?

纵使我们在此倾身拜在他跟前,

他也是深居而不作为如兽。


因为拽我们拜倒于其前者,

是百万年来萦绕在他心中的意念。

他,断念于我们的经验,

却经验着可以指教我们的意念。




——巴黎植物园


晃过来是铁栅晃过去还是,

他的目光困倦得别无所获。

他感觉好像有千根铁栅,

而千根铁栅外没有世界。


矫健的步伐柔和地移

转顶小的圈儿,

宛如麻木的雄心

居中指挥的劲舞。


不过偶尔眼帘悄悄

打起——图像映入眼来,

穿过血脉贲张的安静——

到了心里灭了。




罗马石椁


还有什么能阻碍我们相信,

(既已经受分遣入椁的安排)

冲动、仇恨和烦恼周流心头

不过是弹指间事。


转瞬就躺进链子、神像:

彩带装饰的石椁,

套上慢慢风化的衣服,

变做一具慢慢消融的躯体——


最终被从不开口说话的

不为人知的嘴巴们吞没。(派得上用场,

而正使用的不朽之脑何处有?)


昔时从古老的水管桥

引永恒之水入椁——

如今仍水清如镜穿流其内熠熠放光。




诗人


你从我一路铺开,你——时间。

你的扑翅多次打伤我。

只是:我该如何对待我的唇舌?

我的夜晚?我的白天?


我没有情人,没有家,

没有安身立命之所。

我把自己交付于万物,

万物繁盛起来把我涵没。




死亡的经验


关于这场不可分享的远行,

我们了无所知。我们没有理由,

对死亡表示惊异好恶,

作悲情告白戴了假面的嘴


奇特地扭曲死亡原貌。

我们所演的角色世上还多得是。

只要我们以称不称心为意,

死亡就披了戏衣,虽然它是不称心的。


不过你走了,舞台上裂出

你走后留下的缝隙

造成的一段真实:绿是真绿,

阳光是真阳光,树林是真树林。


我们继续演戏。张皇艰难地背诵

学来的台词,不时做些

手势;但长离而逝,

自外于我们剧本的你的存在

有时能漫过来,对裂隙真实的

认知沉落下去,

以致我们一时醉心于

戏耍生命,不作想喝彩。




蓝色绣球花


仿佛是颜色钵里最后一层绿

蓝色绣球花的叶子,干了,淡了,粗糙了,

在那伞状花后,

擎托不住一枝蓝,远远映影而已。


叶子映花泪眼模糊,

花像要易服而上路,

好似黄色、紫色和灰色

在蓝色旧信纸上散布;


如同一件孩提时的围兜兜,

洗干净不再戴化有为无:

合该令人感到小生命的短促。


可是蓦地里蓝色显然更新

于那伞状花的一个花蕾中,但见

跃动的蓝色在绿色前欢腾。




旋转木马

——卢森堡公园


和篷顶共自己影子转了

片刻,流连光景,

久久才沉落的国度的

五光十色的马队。

诚然好多马固定在车上,

而骑者个个面呈英豪;

一头凶恶红狮与做同道。

间或出现一头白象。


甚至有一只鹿,完全跟森林里一样,

不过鹿背添了一副鞍,

缚驮个小姑娘身着蓝。


狮身上骑个白衣少年,

控骑用激动的小手一只,

狮子吐舌又呲齿。


间或出现一头白象。


他们骑着马从旁经过,

鲜焕的姑娘几乎也都能

驾驭坐骑的腾跃;

旋转到最高处无不昂首望远——


间或出现一头白象。


就这样一路行去,赶奔到终程,

转圈转身而已了无目的。

闪过红,闪过绿,闪过灰,

勉强成形的小小一团图线——

有时还转出一个微笑,

一个幸福的微笑,炫耀于虚耗于

这紧张盲目的游戏。




仅存躯干的古代石雕阿波罗像


我们没见识过他巨大的头颅,

头上的炯炯巨瞳。但

他的躯干依然灿如灯台,

眼亡眸光在,虽内敛于身,


犹放神采。如若不然,胸肌的起伏

不会令你目眩,腰肢微摆中

不会浮漾着笑意

漫入司掌生殖的核心。


如若不然,他就是残石曲立,

双肩以下无非空洞的悬垂,

而不会波闪粼粼赛似猛兽毛皮;


也不会从每道边缘射出光来,

如自星辰:因为无一处,

不逼视你。你非得脱胎换骨不可。




黑猫


鬼尚且跟实地一样,

你的目光射过去噗地立住;

而你最强劲的窥视落在

这黑色毛皮上就立刻溶解:


恰似疯人狂怒时

一头扎进黑暗,

陡然撞到囚室的软面墙

登时力馁而散。


无论什么目光一旦遇见她,

看来就此藏在身上,

好汹汹然怒察

和挟以入睡。

可是突然,像被惊醒,

她转过脸直对着你的脸:

你又遇见你的目光在她的

琥珀黄圆瞳里

不期而然:嵌困于中

如绝种的昆虫。




情女


这是我的窗。刚刚

我才悠悠醒转。

我想,我会乘风而去。

我的生命伸到哪里为止,

夜又从何处起始?


我能想象,我

还是我周围的全部;

透明如水晶潭,

沉郁而静敛。


我心上也还

容得下星子们;我觉得

我的心是如此博大;

它好不痛快地又放开


也许是我开始爱上的他,

也许是我开始持有的他。

陌生得无法形容地

我的命运注视着我呀。


把我放进

这无底洞之物,

吐清芬如草场

香气回荡,


一面呼唤一面担忧,

生怕听见呼唤的人,

决定沉落于

发声的一方。





世界图像高张

不断被目光更新和认同。

不过时而有物悄悄

列身于侧,他要挤进


世界图像底层,化为异相;

他未被推拒也未被接纳。

却在怀疑中把自己的纯真

交付他所遗忘的图像,


而他的脸一再

凑上去,几乎是恳求,

仿佛若有所悟,迹近同意收留

但毕竟予以排除:因为本无进路。




致露·莎乐美


1

我保持自我开放,我遗忘了,

不仅有物和完全

自居其身的动物的外界,

它们的圆融生命之眼

无非崭露一幅有限图画;

遗忘了我以不断充实的全面思索

自审:眼光,见识,好奇心。

谁懂得,目造象于空间

而寓于象。啊,我的脸

不供陈列,只奔向你,

在你身上成长并暗暗

无限延展到你设防的心里。


2

仿佛一块织物遮上屏住的呼吸,

不:是挤伤口,

一下子,要挤出全生命,

我把你抱在胸前:我看见,

你为我羞红了脸。谁说得清

你我之间的经验?我们追捕种种

时代的遗憾。在每一跃动里

我奇异地完善了奔放的青春,

而你,亲爱的,涌现一个不知其所以然的

最疯狂的童年漫过我的心空。


3

回忆不足以尽责,必须是

来自我生命底里完美存在的

那些瞬间,测不出

圆满答案的沉淀物。

因为我不追思,那是我

由你而起的感动。

我不从悲凉之处寻觅

你的足迹;甚至,你根本不在那里,

那是与你同在的温暖,

比惦念更真更丰富。

相思往往陷入混沌。

月光当窗,我便悠然神往,

鉴于你的清辉那么柔和地洒在我身上。


张 索 时 / 译




张 索 时 的 译 文 能 信 任 么


张索时曾经译过的《杜伊诺哀歌》,似乎不太能传达出里尔克那种超越性的声音。
“天使的班列”?又不是天堂火车司机的集合……不过,林克的“天使的阵营”也有点问题,搞得有点打仗的味道。还是喜欢台湾李魁贤和黄灿然的“天使的序列”,不过李魁贤接下来的“拉近他的心怀”也不理想,而林克的“突然攫住我的心”比较有力量。张索时的“贴心抱住”就不靠谱了,里尔克是在写初恋男女么?“更强壮的存在”?就更有点少女拥入高大戈戈怀里的味道了……还带着莫名其妙的“惊悚”。而“峻拒”又是什么玩意……
《秋日》中的名句则被译成了:“谁这时候没有房子,就别造房啦!”(冯至先生的译文是:“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里尔克的译文很多,各有千秋,虽然,都有局部的问题,但最不喜欢张索时的译文。
在汉语中创造一种纯净的属于里尔克的语言和声音,是很困难的。而正是这种差异就显示了翻译的必要,翻译是为我们的母语增添一点什么,所以重复翻译是必要的,但同时也增加了翻译的难度,对翻译家自身的要求也更高。修行不够还是不要轻易去译吧。
找了几个译文作为对照,还有刘皓明的译文木有搜到电子版。
木有对照德文,胡说而已,仅供参考,也不妨碍个人坚持这个译本的好感,语感差异而已~



张 索 时 译 文 :


我呼喊,天使的班列中有谁听?

就算有位天使,突然

把我贴心抱住:我也会毁于他

更强壮的存在。因为美无非是

我们还恰可忍从的原发惊悚,

我们为之如此赞叹,在于美峻拒

有损于人;天使个个可怕。

    我于是强自抑制,咽下暗

中啜泣的引唤。唉,我们还能

指望谁呢?天使不行,人不行,

而聪明的动物已发觉,

我们在这经由解释过滤的世界

安家也不很可靠。




李 魁 贤 译 文 :


谁,倘若使我叫喊,可以从天使的序列中

听见我?其中一位突然把我

拉近他的心怀:在他更强烈的存在之前

我将消失。因为美只是

恐惧的起始,正好我仅能忍受者,

而我们又如此赞赏美,因为它冷静地蔑视着

欲把我们粉碎。每一天使都是可怕的。

    因此,我就抑住自己,且吞咽下

黑暗中唏嘘的引诱的召唤。啊,究竟

我们能够支配谁?天使不能,人类不能,

而伶俐的兽类也早已注意到

我们在自己解释的世界里

不能有在家的信赖。




黄 灿 然 译 文 :


如果我叫喊,誰將在天使的序列中

聽到我?即使他們之中有一位突然

把我擁到他胸前,我也將在他那更強大的

存在的力量中消失。因為美不是什麼

而是我們剛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開始,

而我們之所以這樣贊許它是因為它安詳地

不屑於毀滅我們。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因此我抑制自己,吞下深處黑暗的

嗚咽的叫聲。啊,我們需要時

可以求助於誰?不是天使,不是人;

就連那些知道的野獸也意識到

在這個被解釋的世界我們

並不感到很安全。



林 克 译 文 :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倾听,倘若我呼唤? 

甚至设想,一位天使突然攫住我的心: 

他更强悍的存在令我晕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我们尚可承受, 

我们如此欣赏它,因为它泰然自若, 

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所以我抑制自己,咽下阴暗悲泣的召唤。 

啊,我们究竟能够求靠谁?天使不行, 

人也不行,机灵的动物已经察觉, 

在这个被人阐释的世界,我们的栖居 

不太可靠。




绿 原 译 文 :


如果我哭喊,各级天使中间有谁

听得见我?即使其中一位突然把我

拥向心头;我也会由于他的

更强健的存在而丧亡。因为美无非是

我们恰巧能够忍受的恐怖之开端,

我们之所以惊羡它,则因为它宁静得不屑于

摧毁我们。每一个天使都是可怕的。

于是我控制自己,咽下了隐约啜泣之

诱唤。哎,还有谁我们能

加以利用?不是天使,不是人,

而伶俐的牲畜已经注意到

我们在家并不十分可靠

在这被解释的世界里。





诗人里尔克继承歌德的艺术理论,并以其诗观予以发扬光大,他的诗则实现了歌德的艺术理想。
歌德认为:“艺术是第二自然,也是神秘的东西,但却更好理解,因为它本产生于理智。”①里尔克详加阐述道:“艺术品是不可能改变和改革任何东西的,它一旦产生出来,就恰如大自然一样,与人相对而存在,它是自我引满,自我从事活动(如同喷泉)的,因此,如果我们愿意这么称呼它的话,它是与世无关的。我们当然十分清楚,这保守的、受决定它的意志所制约的第二自然,是人性的产物,痛苦和快乐的尽情表现;在它里面有能够打开蕴藏着源源不尽的安慰的宝库的钥匙。”(《给一个女青年的九封信》第一封信)根据“自我引满,自我从事活动”法创作的里尔克的诗从酝酿到完成的心路历程,符合弗洛伊德洞见的艺术规律:“艺术,由幻想回到现实的路。”艺术品这“第二自然”为艺术家的意志所决定,受艺术家的意志制约,所以,解读里尔克的神秘,完全可以做到以意逆志。
名篇《黑猫》向以神秘享誉于世。但是,这诗是借刻画黑猫的神秘抒写壮沃心田的惊悚美,冥冥中宣示人类那巧夺天工的创造力:神造了柔弱如鼠的猫,人造了刚强如王的猫。幻想《黑猫》的起源,是激动于黑猫眼睛无与伦比的明亮,白天如日夜晚如月,还特别涵泳神秘的、威力四射的光彩,令人幻入魔界而惶恐。这幻想出来的神秘源自实感,人人看见过数不清的次数而未作如是观的寻常事物。富于理智的神秘。由美主宰的“第二自然”。“目造象于空间而寓于象”,里尔克对歌德艺术论的创造性澄悟意味,第一自然与第二自然“心有灵犀一点通”,实为情意相通,“理解”须从寓于所造之象的目入手。
文学史家们论定里尔克隶属后期象征主义,都未表出里尔克的独家诗观。他的作品与马拉美心目中理想的象征诗确有共同之处:描写“对于对象的观照,以及由对象引起梦幻而产生的形象”并用隐喻暗示进行叙述;而人生与诗的志趣的根本差异,使两位诗人的创作呈现出各自的追求。
马拉美向往诗如歌,富有律动的音乐美,至于内容方面的实质性要求,从来都不予理会;诗尚缥缈空灵,可借用两句杜诗形容——“思飘云物外,律中鬼神惊。”里尔克则大不然,主张人类要做大地的主人,诗是人天生乐天的上冲力启动下的血所谱写的悲歌,为人生苦短而悲,且奋发有为,以腕底眸间的成绩战胜天使吹起的末日号角,赢得永生。
诗是词和删节的混合物;象征是物和观念,在场的和不在场的混合物。马拉美的诗是否定的过程,诗中被肯定的很快就被否定,成为语义上的过眼云烟。从全部否定里得到一种不在场的不可否定的东西,即象征,它是不可取代的,“我的对象”。②“从一种特意制造的朦胧里,假借不断消失在随后补充的沉默里的总是间接的暗示性字眼,把否定过的对象召唤出来。这里涉及的任务近乎创造活动……”③
马拉美名作《收旧衣女人》只有短短四句,例举说明他的诗法,情形看得最为分明:


你用一双尖锐的目光,

穿透外表,直看到内蕴,

也就剥光了我的衣裳;

我来去赤条条,像一个天神。④


收旧衣女人,即女旧衣商,不管是走街串巷收货,还是路遇而犯了职业病的对视,见主述者“我”穿的衣服,“尖锐的目光,穿透外表,直看到内蕴”,从“我”遇视后的表现反观其理,她否定了“我”的内在价值,“也就剥光了我的衣裳”连同否定“我”的外在风采,以衣着取人的势利眼否定了“我”的人格尊严。末句表出:你看得我一无所有,我有超凡出尘的内外美。“被否定过的对象”召唤出来了。
这种审美的来源可能部分地在于波德莱尔的“超自然主义”,一种强化事物存在,使事物夸张地专属于它们自己的感知状态。这种状态伴随着时间和空间扩展,从而允许事物越出它们的范围,变得铿然有声,并扩大诗人从精神上拥抱世界的能力;与此相联的是由于对应关系而成为可能的总体感受力。正是在这种状态下,诗人对生活的深度才有直接的感觉:“在一定的几乎是超自然的精神状态下,生活的深度才在事物上充分地展现出来,不论所观照的事物是多么平庸。它变成这种深度的象征了。”⑤“象征—物或人—既是诗的不言而喻的机缘,一种平常的现实,又是诗的目标和顶点,即象征,它所具有的容量足以把它所引起的作为诗的机缘的全部概念重新占而有之。”⑥
让我们作个比较:马拉美的象征是诗不言而喻的普通机缘,里尔克的象征是诗难以言表的神秘机缘;马拉美的象征是一种平常的现实,里尔克的象征是一种神秘的现实;马拉美的象征的容量是单一的自我认知,里尔克的象征的容量是神奇的意外发现;作为诗的目标和顶点,马拉美的象征给出一个个自我认知的完美归宿,里尔克的象征给出一个个别有洞天、意境双绝的象征世界。《瞪羚》的仙境般象征世界、《红鹳》的童话般象征世界、《黑猫》的地狱般象征世界、《仅存躯干的古代石雕阿波罗像》的美的自画像般象征世界,《旋转木马》(PoutduCarrousel)则不啻重新安排了人际关系的众星捧月图。
歌德在对狄德罗《画论》译本的评论中透露了他的艺术理想:“艺术并不打算在深度和广度上与自然竞争,它停留于自然现象的表面;但是它有着自己的深度、自己的力量。它借助于在这些表面现象中见出合规律性的性格、尽善尽美的和谐一致、登峰造极的美、雍容华贵的气氛、达到顶点的激情,从而将这些现象的最强烈的瞬间定形化。”⑦
里尔克“以不变锁定变”地固定了对黑猫的内蕴观察,从而理究它的“合规律性的性格”。从观察到固定是“尽善尽美的和谐一致”。“达到顶点的激情”弥漫于“雍容华贵的气氛”中。里尔克惯常深入平常的现实感受神秘的经历,从平常的事物提炼不平常的美,善将相互对立、旗鼓相当、“平衡出绝顶辉煌”的两情神秘交会的最强烈瞬间予以定形化,呈供登峰造极的美——艺术永恒。
法国“诗人王”马拉美创立了象征主义诗派的基本教义,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营造了象征主义诗派神秘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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